30年了，就是在这排椅子上苦口婆心地调解纠纷，就是在这张办公桌上写材料、抽空打盹——
自从昨天接到政治处“恭喜退休”的电话后，我才惊觉自己是真的老了。站在60岁这个年龄刻度上，无需伪装，两鬓的斑白是如此的刺眼。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走进派出所，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，启动电脑，翻开案卷。网上录入，补齐证据材料，流动人口登记，出租屋、特种行业……永远有做不完的事，只不过从手写变成了电脑录入，从步行走访变成了警车代步。30多年前，派出所就是一座小平房，夏热冬冷，一到下雨天，屋子里就是一地的脸盆桶子。那时穿上白色警服，意气风发，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。接着就是绿色、灰色，直到藏青色……当初恭恭敬敬称自己“师傅”的毛头小子，现在已是副局长了；身边的同事越来越年轻，甚至有稚气未脱的家伙直接喊“大爷”。30年了，就是在这排椅子上苦口婆心地调解纠纷，就是在这张办公桌上写材料、抽空打盹，就是用这个电热水壶熬夜泡方便面……寒来暑往，岁月匆匆，如今就要从这个舞台告退了。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再到片区走一走吧，闭上眼睛，我都知道每层楼每个单元住着几户人家，听脚步就知道来者是谁。五楼的老黄和媳妇闹矛盾，我上下楼跑了七八趟，两口子才和好如初；四栋的小六子电动车被盗，我在楼道蹲守三天，才抓获盗贼；贪玩走失的小李被我找回时，他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孩，如今已是一名军人；“牛脾气”老孟因为打架在我手里拘留过……一路上，往事纷纷涌上心头。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“啊！老伙计，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，也该歇歇了。明儿我带你去钓鱼，散散心。”“谢警官，过去我给你净添麻烦了！别往心里去呀。”我一边答应着，一边往回走，20多年了，心里总是这样热乎乎的。走在辖区的林荫小道上，有聊天下棋的老人，有大片大片怒放的花朵，还有蝴蝶一样穿梭不停的孩子们，多美的画面！以前怎么没有发现？但愿我下次来时不再心事重重、脚步匆匆，而是像一个客人，带着欣喜和惊奇。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回家依然很晚，老伴和猫已经在沙发上等我了，饭菜早已上桌。自从儿子成家搬出去住后，家里就冷清多了。灯光柔和地照着锃亮的餐具，地板光洁如新，可这都不是我的功劳。我要退休了。“不会吧？又骗我。是病了呢，还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？”仿佛全世界只有老伴最不信任我。“我每天帮你择菜洗碗，擦地板，你呢，可以去跳广场舞了。”“真的啊！好了好了，终于闲下来了。咱俩去儿子那儿，把孙子接回来，顺便去北京旅游……”好，这个诺言总该兑现了。“不要骗我啊！”废话，警察说话最算数。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去打太极拳，一招一式像擒拿格斗，惹人笑话；去钓鱼，屁股坐不住，没耐心；下棋，老输；没陪儿子长大，陪孙子长大，不知儿媳妇有没有意见？陪老伴去看世界，似乎很完美，但老胳膊老腿也不能总是在路上蹦跶。除了干警察，一辈子自己还会干啥呢？干啥也不顺手。上次老政委提起的“夕阳红调解队”倒是一个好注意，到时叫上退休老李、老饶等老家伙一起商量商量……
明天我要退休了。夜深了，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。我还在听那首歌，“几度风雨，几度春秋，风霜雪雨搏激流”，镌刻在我和每一位警察生命里的歌，在深夜在一颗不再年轻的心里响起。手里的警服，帽子上的国徽，在悄悄滑落的泪水中依然是那样庄严、肃穆，一如当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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